他走过田野,来到都市里。最使他触目的,是一座五层楼房。机器的声响从里面传出来,雄壮而有韵律。原来这是一所纺纱厂,在里面工作的全是妇女。做妻子的,因为丈大的力气已经用尽,还养不活一家老小:做女儿的,因为父亲找不到职业,一家人无法生活:她们只好进这个纺纱厂来做工。早上天还没亮,她们赶忙跑进厂去;傍晚太阳早回家了,她们才回家。她们中午吃的,是带进去的冷粥和硬烧饼。她们没有工夫梳头,没有工夫换衣服,没有工夫伸个腰打个呵欠,就是生下了孩子,也没有工夫喂奶。她们聚集在一处工作,发出一种浓厚的混污的气息,凝成一种惨淡的颓丧的景象。这种气息,这种景象,充塞在厂房以内,笼罩在厂房之外,这座五层楼房,就仿佛埋在泥沙里,阴沟里。
他走进厂房,一点也觉察不到四围的混污和颓丧,因为他周身围着一层幕,虽然这幕是透明无质的。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趣味。他想:“这机器的发明真是人类的第一快乐的事呵!试看机器的工作,多么迅速,多么精巧!那些妇女也十分幸福,她们只作那最轻松的工作,管理机器。”他看着机器在转动,女工在工作,雪白的细纱不断地纺出来,诗情又潮水一般升起来了,他的诗道:
人的聪明,只要听机器的声音,
人的聪明,只要看机器的转动。
机器给我们东西,好的东西。
我们领受它的厚礼。
我赞美工作的女人,
洁白的棉纱围在周身,
虽然用的力量这么轻微,
人间已感激她们的力量的厚意。
他兴奋极了:反复吟唱自己的新诗,似乎机器也和着吟唱,女工们都点头赞叹。若有人问:“快乐的天地在哪里?”他必然会跳跃着回答:“这里也就是一个快乐的天地。因为在这里,没有一个人、一块铁、一缕纱、一条带不快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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