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滇游日记十_《徐霞客游记》来源于瑞达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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滇游日记十_《徐霞客游记》
己卯(公元1639年)
五月初一日平明起,店主人言:“自往尖山后,参府吴公屡令把总来候,且命店中一至即入报。”余不知其因,令姑缓之,且游于市,而主人不听。已而吴君令把总持名帖来,言:“欲躬叩,旅肆不便,乞即枉顾为幸。”余颔之,因出观街子。此处五日一大街,大街在南门外来凤山麓。
是日因旱,断屠祈雨,移街子于城中。旱即移街,诸乡村皆然。遂往晤潘捷余。捷余宴买宝舍人,留余同事。余辞之,入城谒参府。一见辄把臂互相挟住手臂。表示亲密入林,款礼颇至。是日其子将返故乡,内简拾行囊,余辞之出。
吴,四川松潘人。为余谈大江自彼处分水岭发源,分绕省城而复合。且言昔为贵州都阃,与陈学宪平人士奇同事,知黄石斋之异。下午还寓。集鹰山宝藏徒径空来顾,抵暮别去。
初二日余止寓中。云峰山即尖山老师法界来顾。州痒彦李虎变昆玉对他人兄弟的美称来顾。李居绮罗。
初三日参府来候宴。
已又观音寺天衣师令其徒来候,余以参府有前期约会,辞之。上午赴参府招,所陈多腊味,以断屠故也。
腊味中始食竹鼯。下午别之出。
醉后过万寿寺拜法界,不在。出西门半里,过凌云桥,又西半里,由玉泉池南堰上西山之麓,则观音寺在焉。寺东向临玉泉池,寺南有古刹并列,即玉泉寺矣。天衣师拜经观音寺,三年不出,一见喜甚,留余宿。余辞以他日,啜其豆浆粥而返,已昏黑矣。
初四日参府令门役以《州志》至。方展卷而李君来候。时微雨,遂与之联骑,由来凤山东麓循之南,六里,抵绮罗,入叩李君家。绮罗,《志》作矣罗,其村颇盛,西倚来凤山,南瞰水尾山,当两山夹凑间。盖罗汉冲之水,流经大洞、长洞二小阜间,北曲而注于平坞,乃分为二流,北为饮马河而抵城东,南为绮罗水而逼南山下,又西逼来凤东南麓,乃南捣两山夹间。是村绾结集占据其谷口,竹树扶疏,田壑纡错,亦一幽境云。是夜宿李君家。
余初望腾越中坞,东为球瓓、矣比,西为宝峰、毗卢,南为来凤、罗生,北为干峨、飞凤。西北则巃嵸lóngzōng最耸,而龙潭清海之水溢焉;东南则罗汉冲最深,而罗生、黄坡之流发焉;东北则赤土山最远,而罗武、马邑之源始焉;大盈江惟西南破龙光台、来凤西麓而去。则是州之脉,盖西北由集鹰山分脉:南下者,为宝峰、毗卢,而尽于龙光台;东曲者,一峙为笔峰,再耸为巃嵸,遂东下而度干峨之岭,又东南而纡为永安、乱箭之哨。
其曲而西也,余初疑南自罗生、水尾,而北转为来凤,至是始知罗汉冲水又南下于罗苴冲,则来凤之脉,不南自罗生、水尾,而实东自黄坡、矣比二坡也。
但二坡之西皆平坞,而南抵罗生,脉从田塍中西度。
郡人陈懿典进士《文星阁记》云:“嘉靖壬子(152年),城外周凿城隍,至正南迤东,竁(cuì挖地造穴)地丈许,有络石,工役斫截之。其石累累如脊骨,穿地而来,乃秀峰之元龙正脉也。”其说可与余相印证。土人不知,乃分濬jùn挖罗汉冲水一枝,北流为饮马河而抵于城东。
是此脉一伤于分流,再凿于疏隍,两受其病矣。土人之为之解者曰,脉由龙光台潜度于跌水河之下。不知跌水河虽石骨下亘,乃大水所趋,一壑之流交注焉;饮马河本无一水两分之理,乃人工所为,欲以此掩彼不可得也。
初五日晨餐后,即从李君循南山之麓东向行。先半里,过水应寺。又东二里,两逾南山北下之支,有寺在南峡中北向峙,即天应寺也。其后即罗生主峰,仰之甚峻,《志》称其条冈分布,不诬也。又东半里,上一北下之支,随之北下。共一里,冈东尽处,竹树深密,绿荫袭人,披映心目。其前复起一圆阜,立平畴中,是为团山,与此冈断而复续。冈东村庐连络。余从竹中下,一老人迎入其庐,具腊肉火酒献。
盖是日端午,而老人与李君有故,遂入而哺之。既午,复东向循南山行,半里,其北复起一长阜,如半月横于前,是为长洞山。又东二里,遂入山峡,有溪中贯而出,是为罗汉冲。
溪南北皆有村夹峙峡口。由南村溯溪而东,又二里,越溪之北,有大路倚北山下,乃东逾岭趋猛连者,从其北坞中觅温泉。其泉不热而温,流不急而平,一大石突畦间,水汇其旁,浅不成浴。东山下有“大洞温泉”,为八景之一,即在其北岭峡中,与此隔一支岭,逾而北颇近,而李君急于还家,即导余从大路西出。二里,过溪南村,出峡口,随溪西行。一里,过一桥,从溪南又西一里,过长洞北麓。北望大洞之阜,夹溪而峙,余欲趋之,浴其温泉。李君谓泉在东峡中,其入尚远,遂强余还。又西一里,过团山北麓,又西三里而还李君家。
初六日晨饭,令顾仆携卧具,为杨广哨之游。先是李君为余言,此地东南由罗汉冲入二百里,有滃wēng吕山,东南由罗生四十里,有马鹿塘,皆有峰峦可观。余乃先其近者,计可从硫黄塘、半个山而转也。东三里,从水应、天应二寺之间,南向上山。愈上愈峻,七里,登绝顶。北瞰即天应寺悬其坑麓,由州坞而北,惟巃嵸山与之对峙焉;西瞰则旁峡分趋,势若赘旒zhuìliú旗帜的飘带,皆下坠于绮罗南向之峡,有龙井出其下焉;惟东眺则本峰颉颃不相上下自掩;而南眺则浓雾弥沦,若以山脊为界,咫尺不可见。于是南从岭上盘峡,俱行氤氲中,茫若蹈海。半里,南下。下二里余,山半复环一壑,其脊自东南围抱而西,中藏圆坞,有小水西去。其内雾影稍开,而雨色渐逼,虽近睹其田塍,而不免远罹其沾湿矣。复上南坡,蹑坡脊而南,五里,一岐随脊而西南,一歧坠坡而东向。
余漫从脊上直南,已而路渐东下而穷。
二里,有村倚东坡下,披雾就讯之,乃清水屯也。按《志》,城南三十里为清水朗,此其地矣。然马鹿塘之径,当从北歧分向而东,此已逾而过南。
屯人指余从坡北东下,当得大路。从之,半里,东北涉一坑甚深,雾影中窥其东南旋壑下盘,当时不知其所出何向,后乃知其南界高峰,反西自竹家屯而东突,为陈播箕哨也。
复东北上坡半里,见有路东向下,辄随之行,不意马鹿塘正道尚在其北。
雾漫不辨,踉跄东下。
一里余,有峡自北而南,溪流贯之,有田塍嵌其底,而绝无人居。塍中插禾已遍,亦无一人。抵塍而路绝,塍狭如线,以杖拄畦中,东行抵溪,而溪两岸蒙翳不可渡。复还依西坡南向,一里得小径,渡溪东上。一里,路伏草间,复若断若续,然其上甚峻。三里,东向登岭头,复从岭上东南再陟一岭。
半里,始见岭北有坳,自北南度,中伏再起,其东则崩崖下坠,其势甚拓,其坠甚峭,若中剖其脊并左右两帏而平坠焉。
坳北有路自崩崖北岭东行,南亦有微路,自崩崖南岭东上,而坳中独无北交之路。余遂循崖南路上。东一里,路为崩崖所坠,复歧而南,再陟南岭。
半里,复东行岭脊。二里始有南来之路,循之东。此瞰崩崖下陷,东向成坑,箐木深翳。又东半里,再陟岭,岭乃南去,微径始东北下坡。曲折连下三里,余以为将及北坑之底,随之出即马鹿塘矣;孰知一坡中环,路歧而东西绕之,未几遂绝,皆深茅丛棘,坑嵌其下甚深。余始从其南,不得道,转而东,复不得道。往返踯躅,茅深棘翳,遍索不前。久之,复从南坡下得微径,下一里余而东抵坑底。
则坑中有水潺潺,自崩崖东南流,坑两旁俱峭崖密翳,全无路影,而坑底甚平,水流乱砾间,时有平沙潆之,遂随之行。或东或南,仰眺甚逼,而终绝路影。三里,稍开,俯见潆沙之上,虎迹甚明,累累如初印。随之又东南一里余,有小溪自西南来注,有路影南缘之,始舍坑而南陟坡,一里,越其上。
余意将逾坡东下,而路反从坡脊南行,余心知其误,然其路渐大,时亦渐暮,以为从大道,即不得马鹿塘,庶可得栖宿之所。乃蹑脊西驰二里,见西峰顶有峰特倚如覆钟,大道从此分歧,一自东南坡下而上,一向西北峰顶而趋,一从西南盘壑而行。未审所从,姑解所携饭啖之。余计上下二径,其去人必远,不若从盘壑者中行。于是又东南三里,遂坠坡而下,渐闻人声。
下里余,得茅二龛在峡间,投之,隘鄙不堪宿。望南坡上有数龛,乃下陟深坑,攀峻而上,共一里而入其龛,则架竹为巢,下畜牛豕,而上托爂卧,俨然与粤西无异。屈指自南丹去此,至今已阅十五月,乃复遇之西陲,其中数千里所不见也。
自登崩崖之脊,即望见高黎贡南亘之支屏列于东,下有深峡,而莫见龙川,意嵌其下也。又西南二十余里,至所宿之坡,下瞰南峡甚深,即与高黎贡遥夹者,意龙江从此去。
西坞甚豁,远见重山外亘,巨壑中盘,意即南甸所托也。时雾黑莫辨方隅,而村人不通汉语,不能分晰微奥。即征其地名,据云为凤田总府庄,南至罗卜思庄一日余,东北至马鹿塘在二十里外,然无确据也。夜以所携米煮粥,啜之而卧。
初七日阴雨霏霏,饭后余姑止不行。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霁,余乃谋所行。念马鹿塘在东北,硫磺塘在西北,北山之脊,昨已逾而来,西山之脊,尚未之陟,不若舍马鹿而逾西脊,以趋硫磺塘,且其地抵州之径,以硫磺塘为正道,遂从之。土人指余从村后西北向大山行。余误由直北,一里余,下涉一涧,溯之北上坡,一里余,又下涉涧。其处一涧自西峡崩崖来,一涧自北峡崇山来,涉其西来者。又北上坡半里,路复分岐,一向北峡,一向西峡,皆盘其上坡。余从其北峡者,二里,路渐湮消失。已北下,则其涧亦自西来,横堑于前,虽小而颇深,藤箐蒙塞,雨雾淋漓,遂不能入。乃复出,至岐口,转向西峡。一里,路亦渐湮,其南崩崖下嵌,即下流之所从出,而莫能逾焉。复出,从岐口南涉其涧,从涧南又得一岐西上,其路甚微。一里,北逾一坡,又北一里,即崩崖西对之坡也,其上皆垦崖,而仍非通道。
蹑之行,一里,上西顶。
顶高云黑,莫知所从,计返下山,乃转南行莽棘中。
湿茅壅yōng堵塞箐,踯躅东南向,二里,渐有径,下眺凤田所宿处,相距止二三里间。
更南半里,得大道西去,遂从之。西循北山行一里,得耕者在坡下,问之,始知其上有小寨,名椤图,即从杨广哨入州正道矣。乃亟西北上,蹑坡一里,有二茅当峡坪间,是为椤图寨。由寨后更蹑峻而北,半里,登冈。西望盘壑下开,水田漠漠,有溪流贯其中,壑西复有崇山外峙,其南又起一崇山,横接而南,交接之中,似有水中贯而去。又北上一里半,遂凌大脊。北下回峡中,半里,一村庐倚南坡,是为杨广哨。从此西北下峡底一里余,有小溪自东北坠西南,其嵌甚深,乃从昨所度崩崖南岭分坠而成者。涉之西北上,复一里余而跻其脊,余以为即从此缘脊上北大峰矣,而孰意犹中界之支也。半里越脊,又即北下峡底。一里余,有大溪自北南坠,皆从石崖中破壁而去,此即清水朗东溪也。水嵌峡底甚逼,横独木渡其上。余宁木下涉水,即西北上坡。始循崖石,继蹑陇脊,一里余,转而东北上,一里跻峰头。由峰头西盘半里,复随峡北行。其峡颇平,行其中一里余,当其东西分峡处,有村庐倚其中,是为陈播箕哨。从哨北即西北下,二里,循南山而西,一里,有村庐当坡,是为竹家寨。由寨东向北行,寨后复起一峰,有峡横其中,路分为二:循北峰直去,为腾越、南甸大道;穿北峰南峡而西,为硫磺塘道。
余乃舍大道从横峡西行。半里,忽坠峡西下。其峡甚逼,而下甚峻,坠级历坎,与水争隘。
一里余,望见西峡自北而南,一溪贯其中,即矣罗村之水,挟水尾山西峡而南者。溪西之山,岦屼南踞,是为半个山。按《一统志》有罗苴冲,硫磺塘在焉,疑即此山。然《州志》又两书之,岂罗苴冲即溪东所下之山耶?
又西下半里,直抵溪上,有二塘在东崖之下,乃温水之小者。其北崖之下,有数家居焉,是为硫磺塘村,有桥架溪上。余讯大塘之出硫磺处,土人指在南峡中,乃从桥南下流涉溪而西,随西山南行。时风雨大至,田塍滑隘,余踯躅南行,半里得径。又南一里,则西山南迸,有峡东注大溪,遥望峡中蒸腾之气,东西数处,郁然勃发,如浓烟卷雾,东濒大溪,西贯山峡。先趋其近溪烟势独大者,则一池大四五亩,中洼如釜,水贮于中,止及其半,其色浑白,从下沸腾。作滚涌之状,而势更厉,沸泡大如弹丸,百枚齐跃而有声,其中高且尺余,亦异观也。时雨势亦甚大,持伞观其上,不敢以身试也。其东大溪,从南下,环山南而西合于大盈;西峡小溪,从热池南东注大溪。小溪流水中亦有气勃勃,而池中之水,则止而不流,与溪无与也。溯小溪西上半里,坡间烟势更大,见石坡平突,东北开一穴,如仰口而张其上腭,其中下绾如喉,水与气从中喷出,如有炉橐tuǒ风箱之类鼓风煽焰于下,水一沸跃,一停伏,作呼吸状。跃出之势,风水交迫,喷若发机,声如吼虎,其高数尺,坠涧下流,犹热若探汤。
或跃时,风从中卷,水辄旁射,揽人于数尺外,飞沫犹烁人面也。余欲俯窥喉中,为水所射不得近。其龈齶è之上,则硫磺环染之。
其东数步,凿池引水,上覆一小茅,中置桶养硝,想有磺之地,即有硝也。又北上坡百步,坡间烟势复大,环崖之下,平沙一围,中有孔数百,沸水丛跃,亦如数十人鼓煽于下者。似有人力引水,环沙四围,其水虽小而热,四旁之沙亦热,久立不能停足也。其上烟涌处虽多,而势皆不及此三者。有人将沙圆堆如覆釜,亦引小水四周之,虽有小气而沙不热。以伞柄戳入,深一二尺,其中沙有磺色,而亦无热气从戳孔出,此皆人之酿磺者。
时雨势不止,见其上有路,直逾西岭,知此为半个山道,遂凌雨蹑崖。
其崖皆堆云骈瓣,崡岈嵌空,或下陷上连,或旁通侧裂,人从其上行,热气从下出,皆迸削之余骨,崩坠之剥肤也,所云“半个”之称,岂以此耶?
蹑崖半里,从其南循岭西上一里,渐随峡南转,则其峡自南岭头坠,中有水悬而为瀑,作两叠坠北下,即峡水之上流也。又上半里,遂西逾瀑布之上。复从峡西更西南上一里,渐转而西半里,见大道盘西崖坠处,出南坳去,小径则西上峰顶,渐转北行,盖此即半个山之顶,至此南下为坳,入城之路,当在其东北,不应西去,遂舍大道从小道。西上半里,随峰东向北行二里余,乃西北下,得竹坞村庐。时雨势甚大,避雨庐中,就火沸汤,瀹饭而食之。其处即半个山村也,昔置镇彝关于路次,此为屯哨,今关废而村存云。由其东下坡,随峡东行里余,与南来大道合。随西山北转而行,于是水尾西溪即从此峡南下硫磺塘矣。
北行二里余,复陟东突之坡。
行坡峡中,五里稍下,又一里面绮罗村在东坡下矣。时已薄暮,遂舍入州大道,东里余,宿李虎变家。虎变以骑候于马鹿道中,不遇,甫返,煮竹鼯wú相待。
初八日大雨,不成行,坐李君家作田署州《期政四谣》,以李君命也。
初九日大雨,复不成行,坐李君家录《腾志》。
初十日雨不止。既午稍霁,遂同李君联骑,由村西半里,横陟半个山、南甸大路,经南草场,半里,西上岭坡,乃来凤南度半个山之脊也。来凤至是南降而下伏,脊间中洼为平塘而不受水。洼之西为金银堆,即南度之脊。洼北半里,有坪倚来凤而南瞰半个山,乃昔王尚书骥驻营之处,《志》称为尚书营。
陟坪北半里,有路横沿来凤峰南,西越金银堆,出芭蕉关。
芭蕉关西通河上屯、缅箐之道,州西跌水河路,不若此之平,昔兵部郎中龚永吉从王公南征,有“狭转芭蕉关,难于橄榄坡”之句。从此复转骑,循来凤东峰而北,八里,乃还官店。迨晚复雨。
十一日雨不止,坐官店。上午,李君来。下午,雨少止,泞甚,蹠zhí踩踏泥往潘生家,不遇;以书促其为余买物,亦不答。
潘生一桂虽青衿秀才,而走缅甸,家多缅货。时倪按君命承差来觅碧玉,潘苦之,故屡屡避客。
十二日雨,坐店中。李生以《期政四谣》私投署州田二府,不答。
十三日雨时止时作,而泥泞尤甚。李生来,同往苏玄玉寓观玉。苏,滇省人本青衿,弃文就戎,为吴参府幕客。先是一见顾余,余亦目其有异,非风尘中人也。苏有碧玉,皆为簪,但色太沉。余择四枝携寓中,后为李生强还之。
十四至十八日连雨不止,坐寓中,不能移一步。潘捷余以倪院承差苏姓者,索碧玉宝石,窘甚,屡促不过余寓,亦不敢以一物示人,盖恐为承差所持也。幸吴参府以程仪惠余,更索其“八关”并“三宣”、“六慰‘’诸图,余一一抄录之,数日无暇刻,遂不知在寓中,并在雨中也。潘生送翠生石(翡翠)二块。苏玄玉答华茶竹方环。
十九日晨,雨少止。
觅担夫,以连日雨泞,贵甚。
既而雨复作,上午乃止而行。店人欲掯kèn刁难余罗一端,不遂,与之閧hóng斗争而后行。
由东街,始泞甚,已而渐燥。
二里,居庐始尽,下坡行塍中。
半里,连越二小桥,水皆自东南来,即罗汉冲所出分流之水也。又二里余,为雷打田,有数家东向。
从其前转而东行里余,又过一小亭桥,其流亦自东南向西北者,乃黄坡泉所溢也。
又东里余,抵东坡下,停担于酒家。
问大洞温泉道,土人指在东南山坳中,此去尚有数里。时天色已霁,令担夫与顾行待于其家,余即循东山而南。
二里,过土主庙。庙倚山西向,前二柏巨甚。又南二里,路歧为二:一南循山麓,为黄坡道;一东南上坡,为趋温泉道。乃从上坡者,南一里,登坡嘴。西瞰山麓,有泉西向溢于下,即黄坡之发源处也。
于是东转,有路颇大,横越之,就其东南小径。一里,渐上坡,折而东北。睨温泉之峡,当在其南,中亦有峡南下,第茅塞无径,遂随道西北上。
一里,其道渐高,心知其误。有负刍喂牲口的草者二人至,问之。曰:“此入山樵道,可通芹菜塘者。温泉在南,尚隔一峰。”遂与之俱返,一里,下至茅塞之峡,指余南去。余从之,横蹈峡中,既渐得小径。半里,忽有峡从足下下坠而西,其上石崖骈突如门。从其东又南半里,逾坡而下,其峡始大,有水淙淙流其中,田塍交潆之,即大洞村之后峡也。有大道从峡中东上,又南下半里,从之东。半里,上一坡,大道东北上,亦芹菜塘道;乃从坡东南下,半里,及溪。又东溯溪半里,则溪流奔沸盘石中,右一崖突而临之,崖下则就石为池,而温泉汇焉。其池与溪同峡,而水不关溪流也。崖石叠覆如累棋,其下凑环三面,成一小孔,可容一人坐浴。
其后倒覆之石,两片下垂而中划,如所谓试剑石,水从片石中淙淙下注,此温泉之源也。池孔之中,水俱不甚热,正可着体。其上更得一亭覆之,遂免风雨之虑矣。时池上有十余人共浴,余恐其旁有石洞,姑遍觅之,不得,乃还浴池中。
又三里,随山之西嘴抵黄坡,转北一里,过麓间溢水之上。又北三里,乃入来时分岐处。又西北四里,至矣比坡之麓。促挑夫行,以晚辞,遂止。
二十日晨起,饭而登坡,雨色复来。平上二里,峻上八里,抵岭头。又平行岭上四里,又稍下一里,过芹菜塘。
复东上坡,半里而下,半里过木厂,又下二里,过北下之峡。
又东上三里,至坡脊。平行脊间,一里至永安哨,五六家当坡间而已。又东南半里,逾岭脊而下。一里,有水自北而南,路从之。半里,乃东陟坡,平行脊上。三里,至甘露寺,饭。
从寺东下三里,至赤土铺桥,其下水自南而北,即大盈江水也。
《一统志》谓大盈之源出自赤土,其言不谬。桥东复上半里,有四五家当坡坳,为赤土铺。铺东又上半里,遂从岭脊东南行。一里,有岐南去,为猛柳道;余仍东南,三里,乃东下,又十里而止于橄榄坡。时才午,雨时下时止,遂止不前。
二十一日平明起饭。自橄榄坡东下,五里,抵龙川江西岸,过巡检司,即下渡桥。西岸峻若堵墙,乃循岸北向叠级,始达桥。桥东有阁,登之可眺江流夭矫之势。又南向随东岸行半里,东向平上者一里余,始曲折峻上。五里,过茶房,僧舍无一人。
又峻上三里,过竹笆铺。
又上七里余,饭于小歇场。又上五里,过太平辅,又平行入坞。二里余,有水自北涧来,涉之,遂东上。
其上愈峻,两旁皆竹石深翳,而风雨西来,一天俱漫,于是行雨浪中。三里,逾一最高之岭,乃屡上屡下,屡脊屡坳,皆从密箐中行。七里抵新安哨,两三家夹岭头,皆以劈藤竹为业。时衣湿透寒甚,就其家烧薪烘之。又二里余,抵分水关,有五六家当关之东。余乃就火炙衣,贳shì赊欠烧酒饮四五杯乃行。
天色大霁,路磴俱燥,乃知关名分水,实分阴晴也。于是东向下者八里,始就东行之脊。又二里,过蒲满哨。又平行岭上,东十五里,宿于磨盘石之卢姓者;家有小房五六处,颇洁。
二十二日平明饭而行。
其下甚峻,曲折下者六里,及岭北之涧。是岭自蒲满哨分大东突,左右俱有深峡夹流,来时从南峡上行,至此坠北峡之口过,涉北涧,又越北岭东突之嘴,共一里余而过八湾。八湾亦有数家居坡上,人谓其地暑瘴zhàng湿热的空气为甚,无敢置足者。
于是东向行平坡间,十二里抵江,则怒流奔腾,势倍于来时矣。
乃坐巨树下待舟,观洪流汹涌,竞渡者之纷纭,不啻从壁上观也。俟久之,乃渡而东上坡。三里,抵北山之麓,循坡东行。五里,逾南下之嘴,得一桥跨涧,是为箐口。于是渡涧入峡,循涧南崖东向上,二里,过一碑,即来时所见盘蛇谷碑也。又东三里,过一西来枯涧。又二里,南折而北,乃逾其北突之嘴而东,遂东南渐上,其峡遂曲折掩蔽,始不能西见高黎贡峰矣。又南六里,抵杨柳湾而饭。
乃逾南来之峡,溯东来之流,二里,有桥跨涧,西度之。从涧西溯管上,又一里,为打板箐,有数十家当涧西。又东北四里,过平度之脊。其脊度峡中,乃自北而南,即从冷水箐西度蒲缥,又北过此,夹蒲缥之水北出而入潞江者也。是日热甚,得一荫辄止而延飕纳凉,数息树边,不复问行之远近矣。过脊东下一里,止于落马厂。时才下午,以热甚,担夫不前也。
二十三日平明,从落马厂东行。三里,逾东突之山嘴而南,又一里余,有一庵倚西山之上。又南四里,过石子哨,始南下。二里余,望温泉在东山下,乃从岐东南下。二里余,转而北涉北流一涧,又半里,东从石山之嘴,得温泉焉。其水温而不热,浑而不澄,然无气焰,可浴。其山自东山横突而西,为蒲缥下流之案也。浴久之,从涧东溯流二里余,抵蒲缥之东村,蒲人,缥人,乃永昌九蛮中二种。饭。以担夫不肯前,逗留久之。乃东二里上坡,五里,迤逦上峰头。又平行岭夹,一里稍东下,有亭桥跨峡间。时风雨大至,而担夫尚后,坐亭桥待久之,过午始行。
又东南上坡,逾坡一重,转而北,又逾坡一重,共六里,过孔雀寺。又东上坡五里,直蹑东峰南突之顶。此顶自北而南,从此平坠度为峡,一冈西迤,乃复起为崖,度为蒲缥后山,北去而夹蒲缥之涧,南去而尽于攀枝花者也。又东一里稍上,复盘一南突之嘴,于是渐转而北,二里,有公馆踞冈头。乃北下一里,而止于冷水箐。时方下午,以担不能前,遂止。见邸榻旁有卧而呻吟者,乃适往前途,为劫盗所伤,还卧于此。被劫之处,去此才六里,乃日才过午,而盗即纵横,可畏也。
二十四日雨复达旦,但不甚大。平明,饭而行。随东行之箐,上其北坡,三里,循嘴北转。二里渐下,一里下至坳,即昨被劫之商遇难处也。其北丛山夹立,穿其峡行三里,再过一东突之坡,其水始北下。随之北二里,下至坳洼中,乃东转而上。
一里,过坳子铺,觅火把为芭蕉洞游计。
又东半里,过冈头洼地,遂转北下。三里余,越一坡脊,过洼中汇水之崖。崖石上插而水蓄崖底,四面俱峻,水无从出而甚浑。由其南再越脊而下,一里余,至芭蕉洞,乃候火于洞门。担夫摘洞口黑果来啖,此真覆盆子也;其色红,熟则黑而可食,比前去时街子所鬻yù黄果,形同而色异,其熟亦异,其功用当亦不同也。
黄者非覆盆。
覆盆补肾,变白为黑,则为此果无疑。
火至,燃炬入洞口始向北,即转东下四丈余,至向所入昏黑处,即转北向,其下已平,两崖愈狭而愈高。
六七丈,更宽崇,一柱中悬,大如覆钟,击之声鋐鋐hóng通“宏”然。其处盖不特此石有声,即洞底顿足,辄成应响,盖其下亦空也。又入五六丈,两崖石色有垂溜成白者,以火烛之,以手摩之,石不润而燥,纹甚细而晶。
土人言,二月间石发润而纹愈皎茁,谓之“开花”,洞名“石花”以此。石花名颇佳,而《志》称为芭蕉,不如方言之妙也。更北路尽,由西腋透隙入,复小如门。五丈,有圆石三叠,如幢盖下垂,又如大芝菌而三级累之者。从其下复转而北,其中复穹然宏耸。又五六丈,西北路尽,洞分两岐:一南上环为曲室,三丈而止;一北入降为坠道,七丈而止。
是洞曲折而旁窦不多,宛转而底平不,故游者不畏深入,使中有通明之处,则更令人恍然矣。出至向所入昏黑北转处,今已通明。见直东又一岐,入,有柱中间之,以余炬入探其中,亦穹然六七丈而止。出,从洞门外以余炬入探西崖间小窦。其窦北向悬壁间,其门甚隘,而中亦狭而深,秽气扑人,乃舍之。出洞,下百余步,抵坑峡下观水洞。水洞,即此洞之下层也,虽悬数丈,实当一所,前B中入有声,已知其下之皆空矣。洞前亦东向,稍入,亦曲而自北来,与上洞同一格,但水溢其中,不能进也。由此东折而北,共里余,抵卧狮窝村,饭于村妇家。
北三里,过一村,即东上堤,是为大海子。随海子南堤东行,二里下堤,又东一里为沙河桥。其桥五巩,名众安桥。
越桥东,即从岐西北循山行。二里,过胡家坟,为正统间挥使胡琛墓。墓有穹碑,为王学士英所撰,又一碑,乃其子者,则王翰撰时之文,与吾家梧塍之陇,文翰规制颇相似,其颓芜亦相似也。其一时崇尚,穷徼jiǎo边界薄海,万里同风,至荆棘铜驼残破的景象,又旷代无异,可慨也!
其墓欲迎水作东北向,遂失下手砂,且偏侧不依九隆正脉,故胡氏世赏虽仅延,而当时专城之盛遂易。
永昌,故郡也,胡氏时适改为司,独专其地。令复为郡,设流官,胡氏遂微。土人言,胡氏墓法宜出帝王,为朝中所知,因掘断其脉。余按,凿脉乃诸葛南征时所为,土人误耳。更循山而北,一里,上一东盘之嘴。于是循冈盘垅,甃石引槽,分九隆池之水,南环坡畔,以润东坞之畦。路随槽堤而北,是堤隆庆二年筑,置孔四十一以通水,编号以次而及,名为“号塘”,费八百余金。遇有峡东出处,则甃石架空渡水,人与水俱行桥上,而桥下之峡反涸也。自是竹树扶疏,果坞联络,又三里抵龙泉门,乃城之西南隅也。城外山环寺出,有澄塘汇其下,是为九隆池。由东堤行,见山城围绕间,一泓清涵,空人心目。池北有亭阁临波,迎岚掬翠,滟潋生辉。有坐堤垂钓者,得细鱼如指;亦有就荫卖浆者。惜有担夫同行,急于税驾,遂同入城。半里,北抵法明寺,仍憩会真楼。而崔君亦至,崔,江西人,寓此为染铺。前去时从磨盘石同行,抵腾依依,后复同归,以担夫行迟,至蒲缥先返。余迟一日至,故复来此看余。
遂与同入市,换钱畀给夫,市鱼烹于酒家,与崔共酌。
暮返楼。夜大雨。
二十五日晓霁。崔君来候余餐,与之同入市,买琥珀绿虫。又有顾生者,崔之友也,导往碾玉者家,欲碾翠生石印池杯,不遇,期明晨至。
二十六日崔、顾同碾玉者来,以翠生石界之。二印池、一杯子,碾价一两五钱,盖工作之费逾于买价矣,以石重不便于行,故强就之。
此石乃潘生所送者。先一石白多而间有翠点,而翠色鲜艳,逾于常石。人皆以翠少弃之,间用搪抵上司取索,皆不用之。余反喜其翠,以白质而显,故取之。潘谓此石无用,又取一纯翠者送余,以为妙品,余反见其黯然无光也。今命工以白质者为二池,以纯翠者为杯子。时囊中已无银,以丽江银杯一只,重二两余。
畀顾生易书刀三十柄,余付花工碾石。是午,工携酒肴酌于北楼,抵晚乃散。
二十七日坐会真楼作记。
二十八日花工以解石来示,二十九日坐会真楼。上午往叩闪知愿,将取前所留翰札碑帖。闪辞以明日。还过潘莲华家,将入晤,遇鸡足安仁师丽江公差目把延至,求闪序文。与邱生邱,新添人,眇(miǎo瞎)一目,以箕仙行术,前会于腾,先过此。同行。万里知己,得之意外,喜甚,遂同过余寓。坐久之,余亦随访其寓。下午乃返。
三十日晨餐后,往拜潘,即造闪知愿。犹不出,人传先生以腹泻,延入西亭相晤。余以安仁远来,其素行不凡,且赍jī怀抱有丽江《云中全集》来至,并求收览。闪公颔之。
余乃出,往安仁寓,促其以集往,而余遂出龙泉门观九龙泉。
龙泉门,城之西南门也,在太保山之南麓。门外即有涧自西山北夹而出,新城循之而上。涧之南有山一支,与太保并垂,而易罗池当其东尽处,周回几百亩,东筑堤汇之,水从其西南隅泛池上溢,有亭跨其上,东流入大池。大池北亦有亭。池之中,则邓参将子龙所建亭也,以小舟渡游焉。池之南,分水循山腰南去,东泄为水窦,以下润川田。凡四十余窦,五里,近胡坟而止焉。由池西上山,北冈有塔,南冈则寺倚之。
寺后有阁甚钜同“巨”。
阁前南隙地,有花一树甚红,即飞松之桐花也,色与刺桐相似,花状如凌霄而小甚,然花而不实,土人谓之雄树。既而入城,即登城北,蹑其城侧倚而上。
一里余,过西向一门,塞而不开。
乃转而北又里余,则山东突之坪也。其西宝盖山穹立甚高,东下而度一脊,其南北甚狭,度而东,铺为平顶,即太保之顶也,旧为寨子城。
胡渊拓而包此顶于内,西抵度脊处而止,亦设门焉;塞而不开,所谓永定、永安二门也。
旧武侯祠在诸葛营,今移于此顶,余入而登其楼,姜按君有诗碑焉。坪之前有亭踞其东。由此坠而下,甚峻,半里即下临玉皇阁后,由其西转阁前,而入会真饭焉。
六月初一日憩会真楼。
初二日出东门,溪之自龙泉门灌城而东者,亦透城而出。度吊桥,遂随之东行田塍中。十里至河中村,有石桥,北来之水遂分而为二:一由桥而东南注,一绕村而西南曲。
越桥东一里余,则其地中洼而沮洳jùrù低沼。
又里余,越冈而东,一里,抵东山之麓。由岐东北二里,过大官庙。上山,曲折甚峻,二里余,至哀牢寺。寺倚层岩下,西南向,其上崖势层叠而起,即哀牢山也。饭于寺。由寺后沿崖上,一里转北,行顶崖西,半里转东,行顶崖北,一里转南,行顶崖东。顶崖者,石屏高插峰头,南北起两角而中平。玉泉二孔在平脊上,孔如二大履lǔ麻鞋,并列,中隔寸许,水皆满而不溢,其深尺余,所谓金井也。今有树碑其上者,大书为“玉泉”。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庙前,亦两孔,而中出比目鱼,此金井则在山顶,有上下之别,而碑者顾溷hùn同“混”之,何也?又一碑树北顶,恶不喜欢哀牢之名,易为“安乐”焉,益无征矣。南一里至顶。南一里,东南下。又一里,西南下。其处石崖层叠,盖西北与哀牢寺平对,俱沿崖而倚者也。
又南下里余,为西来大道,有茅庵三间倚路旁,是为茶庵。由此东向循峡而入,五里,过一坳。坳中有庙西向。东一里,度中洼之客,复东过坳。又从岭上二里余,盘北突之嘴。其北峡之底,颇见田形。于是东南下,二里,越一峡而东,一里,东上冈。又里余,逾坳东南行,见其东有南北峡,中干无水。峡东其山亦南北亘,有一二家倚之,是为清水沟。
沟中水不成流,以从峡底东度脉者。随峡南行一里,复度而东上冈,始望见南壑中洼,其南有峰危耸中立,即笔架山之北峰也;前从水寨西南盘岭时,所望正南有峰双突如马鞍者,即此峰也。
其峰在郡城东南三十余里,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脉,至此而尽,结为此山,南北横亘,西自郡城望之,四顶分尖,北自此临之,只见北垂一峰如天柱。从冈上东盘北峰,三里降而下洼,始有小水自北峡下,一里,涉之。又东循北山一里余,过一脊坳。又西稍降一里,始见东山渐豁。山冈向东南下,中路因之;又一岐东北分趋瓦渡;又一岐西南下坑,坑中始闻水声。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,是为沈家庄,其下有田塍当坑底焉。
已暮,欲投之宿,遂西南下一里余,及坑底。
渡小水,西南半里,投宿村家,暮雨适来。
初三日雨潺潺不止。饭而登途,稍霁。复南下坑底,半里,渡坑涧。复东南上坡,一里余,得北来大路,随之南行冈脊三里。其冈在垂坞中,遂随之下一里,南行坞中。其中有小水唧唧,乃穿壑西南,逼近笔架东北之麓,合北来沈庄水,同东而绕于闪太史墓前者也。路又南一里,逾一小坳。一里稍下,遂沿坞东行,其坞始豁而东向去,水从其西南濒笔架山之北冈,亦随之东折。一里余,逾一小冈而下,即闪墓之虎砂也。北望有茔当中坡之嘴,乃涉壑而登之,即闪太史夫人马氏之冢,太翁所择而窆biǎn埋葬者,已十余年矣。其脉西北自昨所度沈家庄东岐之脊东南下,又峙为一巨山下坠。
自西而东者为虎砂,即来道所再逾者;自东而南为龙砂,即庄居外倚者,而穴悬其中,东南向。外堂即向东之坞,水流横其前,而内堂即涉壑而登者,第少促而峻泻。当横筑一堤,亘两砂间,而中蓄池水,方成全局。
虎砂上有松一圆独耸,余意亦当去之。其庄即在龙砂东坡上,又隔一小坞,亦有细流唧唧,南注外堂东下之水。从墓又东半里,逾小水抵庄。庄房当村庐之西,其门南向。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,钥之未启;后为庐居,西三楹差可憩。时守者他出,止幼童在。
余待久之,欲令其启钥入,叩太翁灵几,不得。遂从村东问所谓落水坑者,其言或远或近,不可方物。有指在东北隅者,趋之。逾冈脊而北,二里余,得一中洼之潭,有水嵌其底,四面皆高,周遭大百亩,而水无从出。从洼上循其北而东上坡,又里余而得儸儸寨,数十家分踞山头。其岭亦从北而亘南,东南接天生桥者,为闪庄东障之山。余时不知其为天生桥,但求落水坑而不得,惟望闪庄正东,其山屏起下陷,如有深穴,意此中必有奇胜,然已随土人之指逾其北矣。
遍叩寨中儸儸,终无解语者。遂从东岭西南下,仍抵洼潭之东,得南趋之道,乃随之循东岭而南。二里,见有峡东自屏山下陷处出,峡中无水而水声甚沸。乃下,见有水西自壑底,反东向腾跃,而不见下流所出,心奇之而不能解。乃先溯旱峡遵北岭东入,二里抵下陷处,见石崖骈列,中夹平底。半里,峡分两岐:一北向入者,峡壁双骈而底甚平,中无滴水,如扶堑而入,而竟无路影;一南向入者,东壁甚雄,峡底稍隆起,而水与路影亦俱绝。路则直东蹑岭而上,余意在穷崖、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,乃先趋北向峡中。
底平若嵌,若鸿沟之界,而中俱茅塞,一里未有穷极。复转,再趋南向峡中,披茅而入。半里,东崖突耸,路辄缘西崖上。俯瞰峡中,其南忽平坠而下,深嵌数丈。东崖特耸之下,有洞岈然,西向而辟于坑底。路亦从西崖陡下坑中,遂伏莽而入洞。洞门高数丈,阔止丈余,水痕尚湿,乃自外入洞中者。时雨甫过,坑源不长,已涸而无流。入洞二丈,中忽暗然下坠,其深不测。
余乃以石块掷之,久而硿然,若数十丈不止。然有声如止洞底,有声如投水中,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尽水也。出洞南眺,其坑亦南夹,不知穷极,然或高或洼,底亦无有平准。乃从旧路北出半里,复随大路行峡底半里,复随北岭小径二里,西抵闻水声处,其坡在闪墓正东。二里,逾横峡而南,有寨数家,乃西通山窠,南通落水寨总道,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桥,出枯柯、顺宁,即从此寨沿南岭而入者。余时尚不知所入岭即天生桥也,惟亟西下绝壑,视西来腾跃之水。一里,抵壑之悬绝处,则水忽透石穴下坠。其石皆磊落倚伏,故水从西来,掏空披障而投之,当亦东合天生桥之下者也。其水即沈家庄西北岭坳诸水,环闪墓、闪庄之前,又东盘冈嘴,始北曲而东入于此。此所谓小落水坑也,即土人所谓近者,余求之而不得,不意过而遇之。
时已过午,遂南越一冈,又西下一里,仍南渡其水曲,复西逾坡,一里再至闪庄。余令顾奴瀹水餐饭。既毕,而其守者一人归,觅匙钥不得,乃开其外门而拜于庭,始询所为天生桥、落水洞之道。乃知落水有二洞,小者近,即先所遇者,为本坞之水;大者远,在东南十里之外,乃山窠南道所经,为合郡近城诸流。
又知天生桥非桥也,即大落水洞透穴潜行,而路乃逾山陟之,其山即在正东二里外。
余随其指,先正东寻天生桥。
二里,至横峡南岭之寨,将由南岭大路东入。再执途人问之,始知即前平底峡中东上之坡,是为天生桥,逾之即为枯柯者。余乃不复入,将南趋落水寨。
一土人老而解事,知余志在山水,曰:“是将求落水洞,非求落水寨者,此洞非余不能指。若至落水寨而后回,则迂折多矣。”遂引余从其寨之后东逾岭。莽苍无路,姑随之行。
二里,越岭东下,即见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后破石门东出,盘曲北来,至此岭东麓,即捣入峡。
峡东即屏山下陷之南峰,与所逾之岭夹成南北峡。水从南入峡,悬溜数丈,汇为潭。东崖忽迸而为门,高十余丈,阔仅数尺,西向峙潭上,水从潭中东捣而入之,其势甚沸。余从西崖对瞰,其入若饮之入喉,汩汩而进,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状也。余从西崖又缘崖石而北,见峡中水虽东入,而峡犹北通,当即旱峡南或高或洼南出之峡,由此亦可北趋。峡底西向旱壑洞,固知两洞南北各峙,而同在一峡中,第北无水入而南吸大川耳,其中当无不通,故前投石有水声,而上以桥名也。
从西崖俯瞰久之,仍转南出。土老翁欲止余宿,余谓日尚高,遂别之,遵南路可以达郡,惟此处犹不得路,盖沿大溪而南,抵西山峡门,即落水寨;西越坡,溯小溪而西上岭,盘笔架山之南,即郡中通枯柯大道。余乃西从之。
沿坡涉坞,八里抵西坡下,有儸儸寨数家,遂西上坡。
层累而上八里,其山北盘为壑,而南临下嵌之涧,有四五家倚北峡而居,上复成田焉。又西盘西峰南嘴而上三里,其上甚峻。又平行峰头二里,余以为此笔架南峰矣,而孰知犹东出之支也,其西复下坠为坑,与笔架尚隔一坞。乃下涉坑一里,越坑西上,始为笔架南垂。有数十家即倚南崖而居,是为山窠。当从投宿,而路从树底行,不辨居址,攀树丛而上,一里遂出村居之后。
意西路可折而转,既抵其西,复无还岐,竟遵大路西北驰。
二里余,下涉一涧,复西北上坡。
二里余,越坡,复下而涉涧。共三里,又上逾一坡,乃西向平下。二里出峡门,已暮,从昏黑中峻下二里,西南渡一溪桥,又西北从岐逾坡,昏黑中竟失路迷路。
踯躅二里,得一寨于坡间,是为小寨。
叩居人,停行李于其侧,与牛圈邻,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为粥以餐而卧。
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,竟不为余炊。
余起问知之,即空腹行,以为去城当不及三十里也。
及西行,复逾坡两重,共八里,有庐倚山西向而居,始下见郡南川子。又随坡西向平行五里,趋一西下小峡,复上一西突之冈,始逼近西川。下瞰川中之水,从坡西南环坡足,东南抱流而入峡,坡之南有堰障之,此即清水关沙河诸水,合流而东南至此,将入峡东向而出落水寨者也。于是东北一里余,下至坡麓。循嘴北转半里,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陆间。二里,西及大溪,有巨木桥横其上,西渡之。西北行川间,屡过川中村落,十六里而及城之东南隅。度小桥,由城南西向行,一里而入南门,始入市食馒面而饱焉。下午,返会真楼。
初五、初六两日憩会真楼。
初七日闪知愿来顾,谢余往叩灵几,礼也。知愿馈饼二色。
初八日知愿又馈猪羊肉并酒米甚腆丰盛。
初九日闪太史招游马园。
园在龙泉门外,期余晨往。
余先从法明寺南,过新建太翁祠。
祠尚未落成,倚山东向,与法明同。其南即方忠愍公祠,名政,征麓川,死于江上者。亦东向。
正室三楹,俱守者栖止于其中,两庑祀同难者俱倾倒,惟像露坐焉。出祠,遂南出龙泉,由池东堤上抵池南,即折而西入峡。半里,园临峡西坡上,与龙泉寺相并。园之北,即峡底也,西自九隆山后环峡而来。有小水从峡底东出,仅如线不绝。而园中则陂池层汇。其北一池,地更高,水从其底泛珠上溢,其池浅而水独澄映有光,从此遂潺潺泻外池。外池中满芰荷。东岸旧有菜根亭,乃马玉麓所建者,并园中诸榭俱颓圮。太史公新得而经始之,建一亭于外池南岸,北向临流。隔池则龙泉寺之殿阁参差,冈上浮屠,倒浸波心。其地较九龙池愈高,而破池罨掩映,泉源沸漾,为更奇也。盖后峡环夹甚深,其水本大,及至峡口,此园当之,峡中之水,遂不由溪而沁渗入入地中。故溪流如线,而从地旁溢如此池与九龙池,其滔滔不舍者,即后峡溪中之流也。
余至,太史已招其弟知愿相待。先同观后池溢泉,遂饭于池南新亭。
开宴亭中,竟日欢饮,洗盏更酌,抵暮乃散。
是日始闻黄石翁去年七月召对大廷,与皇上面折廷诤zhèng此句谓在朝廷上当面指出皇帝过失,并直言规劝,后遂削江西郡幕。项水心以受书帕,亦降幕。刘同升、赵士春亦以上疏降幕。翰苑中正人一空。东省山东省之破,传言以正月初二,其省中诸寮,无不更易者。虽未见的报,而颜同兰之被遭遇难可知矣。
初十日马元中、刘北有相继来拜,皆不遇,余往玉工家故也。返楼知之,随拜马元中,并拜俞禹锡。二君襟连也,皆闪太翁之婿,前于知愿席相会而未及拜。且禹锡原籍苏州,其祖讳彦,中辛丑公元1601年进士,中时犹李时彦,后复俞姓,名彦。移居金陵大功坊后。其祖父年俱壮,闪太翁寓金陵时,欲移家南来,遂以季女字许嫁俞。前年太翁没,俞来就婚,拟明春偕返云。时禹锡不在,遂返会真。闪太史以召对报朝廷的内部通报来示。
十一日禹锡招宴。候马元中并其内叔闪孩识、孩心等同饮,约同游卧佛。
十二日禹锡馈兼金。下午,元中移酌会真楼,拉禹锡同至。雷风大作,既暮乃别。
十三日禹锡以他事不及往卧佛,余遂独行。东循太保山麓,半里,出仁寿门。仁寿西北倚太保山北麓,城随山西叠而上,与龙泉同。出城,即有深涧从西山悬坑而下,即太保山顶城后度脊所分之水也。逾桥循西山直北半里,有岐东北行平川中,为纸房村间道;其循山直北者,乃逾岭而西,向青蒿坝通干海子者。余乃由间道二里,北过纸房村,又东一里余,出大道,始为拱北门直向卧佛寺者。又北一里,越一东出小涧,其北有庙踞冈头,乃离城五里之舍也。大道中川而行,尚在板桥孔道之西。又北五里,再过一庙,在路之西。其西又有巨庙倚西山,村落倚之,所谓红庙村也。又北八里,有一涧自西山东出,逾之而北,是为郎义村。村庐联络,夹道甚长,直北二里,村始尽。缘村西转,有水自北堰中来,即龙王塘之下流也。溯流沿坡西北行,三里,有一卷门东向列路旁,其北即深涧缘坡下,乃由卷门西入,缘南坡俯北涧西入。半里,闻壑北水声甚沸,其中深水丛箐,亏蔽上下,而路乃缘壑北转。不半里,穿门北上,则龙王祠巍然东向列,其前与左,皆盘壑蒙茸,泉声沸响。乃由殿左投箐而下,不百步,而泓泉由穴中溢,东向坠坑。其北坑中,又有水泻树根而出,亦坠壑同去。其下悬坠甚深,而藤萝密蔓。
余披蔓涉壑求之,抵下峡则隔于上,凌上峡则隔于下,盖丛枝悬空,密蔓叠幕,咫尺不能窥,惟沸声震耳而已。已乃逾其上,从棘蔓中攀西北崖而上。按《统志》谓龙王岩断崖中劈,兀立万仞。余望双岩上倚山顶,谓此有路可达,宛转上下,终不可得,乃返殿前而饭。
仍出卷门,遂北下度涧桥,见桥北有岐缘涧西入,而山顶双岩正峙其西,余遂从之。
始缘涧北,半里遂登坡西上。
直上者三里,抵双岩之下,路乃凌北岩之东,逾坳而西北去。
余瞰支峰东北垂,意卧佛当在其西北峰下,遂西北逾支峰,下坑盘峡,遵北坡东行。二里,见有路自北坡东来,复西北盘坳上,疑以为此即卧佛路,当从山下行,不登山也,欲东下。
土人言:“东下皆坑崖,莫可行;须仍转而南,随路乃下。”从之转南,又二里,随前东来之路下坡。二里,从坡麓得一村,村之前即沿麓北行之大道。
沿之北,又五里,稍西向入谷,则卧佛寺环西谷中,而谷前大路,则西北上坡矣。
盖西山一支,至是东垂而出,北峡为清水关,南抱为卧佛岩,但清水深入,而卧佛前环耳。入谷即有池一围当寺前,其大不及九隆池,而回合更紧。池东有一亭绾谷口。由池北沿池入,池尽,其西有官房三楹临其上。北楹之下,泉汩汩从坳石间溢入池中,池甚清浅。官房之西历砌上,即寺门也,亦东向临之。其内高甍倚岩,门为三卷,亦东向。卷中不楹而砖亦横巩如桥,卷外为檐,以瓦覆石连属于洞门之上壁。
洞与巩连为一室,巩高而洞低,巩不掩洞,则此中之奇也。其洞高丈余,而深入者二丈,横阔三丈,其上覆之石甚平。西尽处,北有门,下嵌而入;南有台,高四尺,其上剜而入。台如胡床躺椅横列,而剜有石像,曲肱卧台上,长三丈,头北而足南。盖此洞横阔止三丈,北一丈嵌为内洞之门,南二丈犹不足以容之,自膝以下,则南穴洞壁而容其足。其像乃昔自天成者,自镇守内官巩其前轩,又加斧琢而贴之金,今则宛然塑像,失其真矣。
内洞门由西北隅透壁入,门凹而下,其内渐高,以觅炬未入。时巩殿有携酒三四生,挟妓呼僧,团饮其中,余姑出殿,从北庑厢楼下觅睡处,且买米而炊焉。
北庑之西亦有洞,高深俱丈五尺,亦卷其门,而南向于正洞之北隅,其中则像山神以为护法者。是夜卧寺中,月颇明,奈洞中有嬲niǎo子猥亵的家伙,寺中无好僧,恹恹而卧。
十四日早饭于僧舍,觅火炬入内洞。初由洞门西向直入,其中高四五丈,阔二丈,深数丈,稍分岐辄穷,无甚奇也。
仍出,从门内南向觅旁窦而上。
入二丈,亦穷而出,笑此洞之易穷。有童子语于门外曰:“曾入上洞乎?余今早暗中入,几坠危窦。若穿洞而上,须从南,不可从北也。”余异其言,乃益觅炬再入。从南向旁窦得一小穴,反东向上,其穴圆如甑。既上,其穴竖而起,亦圆如井。从井中攀南岸,则高而滑,不可上,乃出,取板凳为梯以升。既上,其口如井栏,上有隙横于井口之西。复盘隙而北,再透出一口,则有峡东西横峙。北向出峡,则渊然下坠,其深不可睹,即前内洞直入之底也,无级可梯,故从其东道层穴而上耳。南向下峡丈余,有洞仍西向入,其下甚平,其上高三四丈,阔约丈五,西入亦五六丈,稍分为岐而止,如北洞之直入者焉。此洞之奇,在南穿甑穴,层上井口,而复得直入之洞。盖一洞而分内外两重,又分上下二重,又分南北二重,始觉其奇甚也。
既出,仍从池左至谷口大路。余时欲东访金鸡温泉,当截大川东南向板桥,姑随大路北瞰之,半里,稍西北上坡,见其路愈西上,乃折而东,随旁岐下坡。盖西北上者为清水关道,乃通北冲者;川中直北五里,为章板村,为云龙州道;川东蹑关坡而上,为天井铺道,从此遥望皆相对也。下坡一里,其麓有一村。从此由田塍随小溪东南行,二里,始遇清水关大溪,自北而南流川中。随之南行半里,渡横木平桥,由溪东岸又东半里,过一屯,遂从田塍中小径南行。半里,稍折而西,复南就一小水。
随之东下,遂无路。
莽苍行草畦间,东南一里半,始得北来小路。
随之南,又得西来大路,循之。
其东南一里,又有溪自北而南,其大与清水溪相似,有大木桥架其上。度桥东,遂南行。二水俱西曲而合,受龙王塘之水,东折于板桥之南焉。
路南行塍中,又二里半而出板桥街之中。
由街稍南过一小桥,则沿小溪东上。半里,越溪上梗,东南二里半,渐逼东山。过一村,稍南又东,半里,有小溪自东北流西南,涉之。从溪东岸,又东南二里,直逼东山下,复有村倚之。从村南东向入,有水舂踞冈上。冈之南,即有涧自木鼓山北峡来,绕冈南西去,有亭桥跨其上,此大道也;小径即由北脊入峡,盘冈东下。遂溯溪岸东行。一里,有小木桥平跨上流,乃南度之。又东上坡,一里而至金鸡村。其村居庐连夹甚盛,当木鼓山之东南麓。村东有泉二池,出石穴中,一温一寒。居人引温者汇于街中为池,上覆以屋。又有正屋三楹临池之南,庭中紫薇二大树甚艳,前有门若公馆然。
乃市酒餐于市,而后浴于池。
池四旁石甃,水止而不甚流,亦不甚热,不甚清,尚在永平温泉之下,而有馆有门则同也。
从村后东南循峡上岭数里,自金鸡村逾岭东下,通大寨、瓦渡之路也;从村后直东,上木鼓西南峰,二十里,有新建宝顶寺。余不及登,遂从村西南下。
三里,北折,度亭桥北,随溪西南行塍中。五里,西值大溪,溪之东有村傍之,乃稍溯之北,度大木桥而西行塍中。
又四里而至见龙里。其南有报功祠甚巨,门西向,而祠楼则南面。入其中,祠空而楼亦空,楼上止文昌一座当其中。寺僧云,昔有王靖远诸公神位,觅之不见也。由此又十里,入拱北门。又二里而返会真。令人往讯打听安仁,已西往腾越矣。
十五日憩会真楼。
十六日往晤闪知愿。还拜刘北有,留饭,即同往太保山麓书馆。馆中花木丛深,颇觉幽闲。坐久之,雨过,适闪知愿送《南园录》并《永昌志》至,即留馆中。北有留余迁寓其内,余屡辞之,至是见其幽雅,即许之,约以明日。
雨止,刘以钥匙付余,以刘将赴秋闱wěi科举,不暇再至也。
余乃别,还会真。
十六日闪知愿再候宴,并候其兄太史及其族叔孩识同宴。深夜乃别。
十八日迁馆于山麓西南打索街,即刘北有书馆也。
其馆外有赁居者租房子住的人,以日用器进作为租金,亦刘命也。余独坐馆中,为抄《南园漫录》。既而马元中又觅《续录》至,余因先抄《续录》。乘雨折庭中花上花,插木球腰孔间辄活,蕊亦吐花。
花上花者,叶与枝似吾地木槿,而花正红,似闽中扶桑,但扶桑六七朵并攒为一花,此花则一朵四瓣,从心中又抽出叠其上,殷红而开久,自春至秋犹开。虽插地辄活,如榴然,然植庭左则活,右则槁(枯干),亦甚奇也。又以杜鹃、鱼子兰、兰如真珠兰而无蔓,茎短叶圆,有光,抽穗,细黄,子丛其上如鱼子,不开而落,幽韵同兰。小山茶分植其孔,无不活者。既午,俞禹锡雨中来看,且携餐贳酒,赠余诗有“下乔”之句。谓会真楼高爽,可尽收一川阴晴也。余答以“幽栖解嘲”五律。
谓便于抄书也。
十九日抄书书馆。闪知愿以竹纸湖笔馈,以此地无纸笔,俱不堪书也。
二十日抄书麓馆。
二十一日孩识来顾。
二十二日抄书麓馆。
二十三日晨,大雨。稍霁,还拜孩识,并谢刘北有。
下午,赴孩识之招招待,闪、俞俱同宴。深夜乃别。
二十四日绝粮。
知刘北有将赴省闱,欲设酌招余,余乃作书谓:“百杯之招,不若一斗之粟,可以饱数日也。”
二十五日新添邱术士挟一刘姓者至,邱自谓诸生,而以请仙行。招游九龙池,遂泛池中亭子。
候刘携酌不至,余返寓抄书。
北邻花红正熟,枝压墙南,红艳可爱。摘而食之,以当井李。
此间花红结子甚繁,生青熟红,不似余乡之熟辄黄也。余乡无红色者,“花红”之名,俱从此地也。下午,北有以牛肉斗米馈,刘、闪、马俱教门,不食猪而食牛。
刘以素肴四品馈。
二十六至二十九日俱抄书麓馆。
俱有雨,时止时作,无一日晴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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